贵圈|黄奕:在废墟上重建
▲黄奕哽咽讲述第二段婚姻如同地狱 为了孩子强忍
文/何可以
编辑/露冷
黄奕把微信名改成“黄奕向前”,作为人生下半场的自我期许和暗示。此前,微信里她叫“太后”——那曾是一座围城里她对自己的定位。
围城里有争吵与暴力、提防与算计、羞辱与诋毁,还有十来个安装在屋内的摄像头。黄奕困在其中,泥潭深陷。随之一起陷落的,是这位曾经的国民女星的口碑、事业和人生。
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,黄奕走了出来。只是被污染的人生不能一键还原成清白。最绝望的时候,她没有戏拍,没有通告,无奈地做好“可能做不了演员”的最坏准备。
命运不由分说地撤回了光环,也留给黄奕检视、纠正歧途的机会。围观者说,她的遭遇,不过是贪恋财富的女星错嫁富豪的简单因果,但黄奕明白,前半生犯下的错,来自对爱的盲目自我补偿。她曾以围城中的成败定义人生得失,但现在,她改主意了。
12月16日晚,她站在《星空演讲》的舞台上,以母亲、女儿的身份重新与世界对话。她几乎再也不可能重回演艺事业的顶峰,但能修复生命里最重要的感情,是她如今最大的成绩。
▲黄奕在《星空演讲》中落泪讲述
这次演讲,黄奕做了很认真的准备。演讲稿是她手写的,4000字的稿子写了两遍。第一遍倾诉,第二遍检视。除了那些无奈不能提的阴暗,黄奕在演讲里以极大的坦诚把前半生再“过”了一遍,这里有高光和晦暗,有爱情与亲情的变形,有无忧的少女和拮据的母亲,还有不能坦然说出的爱。她站在舞台上,并不轻松地将它们一一说出,然后继续向前。
这是一个女人在废墟上重建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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录制《星空演讲》前,黄奕一直在丽江拍摄新版《天龙八部》。她在戏中饰演秦红棉——一个耿耿不能忘怀、偏激地独自抚育女儿的女人。
这算是黄奕近来接到的相当不错的角色——她近期给观众留下最近印象的荧幕形象,是在一出偶像剧里演24岁男主角的妈。这几年,黄奕没怎么好好拍戏,主演的电影最近一部是一年多前上映的,无甚反响,主演电视剧更是3年前的事了。
其他同龄女演员的职业危机多半是因为年龄,而黄奕的职业凋零是多种作用下的结果,并以断崖般的缺席呈现。“断崖”前,黄奕在电影圈里稳步向前。尔冬升的《一路有你》、杜琪峰的《毒战》,“资源好”是彼时人们对她事业的笼统印象。那个时候,她也相信自己是幸运的,至少在事业上,她得到的比期待的还要多。
▲黄奕在《一路有你》中饰演陆茵
直到37岁。那一年命运交给黄奕的,以“废墟”来形容并不夸张。微博上几个唇枪舌剑的来回,将一个女明星的体面光鲜撕得荡然无存。
娱乐圈从来不缺丑闻,更不缺对落陷女星的围观。多少人在喊“重建”,谁都等着“逆生”,但黄奕的危机,算是所有婚姻危机里最离奇狼狈、最难被抚平的那一桩。一开始有圈内好友替她在微博上解释,被牵连其中。黄奕私下里挨个去道歉:你们不要说话,不要回应。
一方不断攻击,一方决心沉默——那一年,娱乐圈丑闻还没有那么多让人见怪不怪的款式,社交媒体里生猛的舆论围观力量也尚在孕育之中。叫骂声里,指向黄奕的粗陋措辞、不堪罪名,连环刺激着看客的眼球。
很快,黄奕的广告被停掉,片约也没了。工作停滞,进账微薄,最拮据的时候,银行卡里的钱开始“倒计时”。安逸生活过习惯了,她又不肯降低生活品质,“穷”得没办法,靠借钱和女儿当年的压岁钱度日。
以前是工作找上门,现在经纪人不得不去主动邀约:“最近有没有合适的戏,多想着点我们家哈”。许多接洽都无疾而终,还有一些被委婉地告知“广告商担心产品口碑”、“投资人担心票房受到影响”。
黄奕心里绝望,觉得从头到尾都“凉”了,人生就这样毁了——人生那么苦,那么冷,这种苦蔓延在空气中每一个细胞里,她没有办法挣脱。“如果是旧社会,我可能就是阮玲玉。”
最慌张的部分来自家人。2015年年尾,黄奕在北京小汤山拍一个小成本恐怖片。12月的北京下着大雪,她忽然得知女儿被抱走,甚至可能会离境。她走投无路,跑去派出所报警,警察说这是民事责任,管不了。偏又是那个当口,她的父亲查出癌症,需要立即开刀。那段时间黄奕白天在北京拍戏,晚上飞回上海给父亲陪床,心里一边想着怎么找回女儿,一边又不能让老人担心。
等女儿和父亲的危机都安然度过,黄奕才算松了一口气,腰却因为过度劳损,突发病痛立不起来。
▲黄奕陪女儿在小军野营训练
在不由分说的命运面前,所有抗争都徒劳无功。个人能做的,无非是“熬”。睡不着觉,她就每天就在酒店看一段《芈月传》,一边看一边哭。“芈月怎么那么惨呢?就看她去要饭了,还说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。”实在憋不住就跑去朋友家嚎啕大哭,但更多时候,她只能躲起来。白天一个人待着,“安静”最难熬,她就打开手机软件看直播,不挑内容,只要能传送热闹生活的人声就行——人为制造的欢乐,让她不至于被现实中的苦与冷吞没。
“一切就像一场梦。"黄奕觉得又回到梦开始的地方,那里的自己“一无所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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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缺失与补偿的循环。前半生为少时心里的“一无所有”努力攫取,盲目又冲动,现在则要用人生的后半场,收拾错误选择之后的一片狼藉。
父亲病愈后,黄奕拿出积蓄,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在上海郊区买了一栋小别墅。别墅是父亲选的,挂在他的名下。她的想法很简单,希望父亲能有一个舒适的地方安享晚年,女儿能有一个花园玩耍。那是黄奕从小就渴望的家,祖孙三代同堂,没有缺席的人,也没有缺席的爱。
这心情在黄奕的童年里时常出没。父母远在北京,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上海一条弄堂里。祖辈的爱细细密密,黄奕的衣食住行被妥帖照顾,却也难免孤单。老洋房岁月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象,是傍晚弹琴的时候。为了省电,舍不得开大灯,整个房间都是黑的。她一个人坐在一盏25瓦台灯下练琴,一回头,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。奶奶在楼下做饭,窗外是万家灯火,邻居家做饭的香味、饭桌上热闹交谈的声音飘进黄奕的房间。多年后,她遥看黑影中的自己,说那是“内心的一种缺失”。
每一年,黄奕都被奶奶牵着找班主任央求:这个孩子苦啊,爸妈不在身边,我是又当爹,又当妈啊,拜托老师你一定要帮我管一管。她从小就觉得生活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,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,像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。“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完全不被爱了,特别没有安全感。现在想想,有可能这一路成功也好,失败也好,都来源于这种安全感的缺乏。”
少年黄奕无法理解成人世界不得已的疏离,只知道“我太渴望要一个家庭了,特害怕没有孩子,没有家庭。我很难想象自己一个人,孤独终老。”
这种孤独让黄奕觉得可怕,不安全感潜伏在她的前半生。长大后她做了演员,每天被许多人围着,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粉丝,这样的热闹,似乎可以抵挡一部分孤独。今年拍摄《天龙八部》时,黄奕重遇老友,几位台湾的摄影师。当年的《还珠格格3》,也是他们掌镜。
“我们是拍着黄奕长大的。”摄影师感慨。那时候她还没有经受生活最凶横的打击,星途坦荡,感情也饱满。23岁的黄奕和当时的男朋友聂远主演了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,两个人戏里戏外都是天真未凿的欢乐。三年后,黄奕主演国民剧《还珠格格3》,风头无两。
▲黄奕在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中饰演李玉湖
明星身份渐渐褪去,显现出热闹背后的隔绝。后来的黄奕疲于躲避人群。参加活动她总是被围得密不透风,手臂上被要签名的笔划出一道道痕迹,只能落荒而逃。在外地拍戏,她除了剧组就是酒店,几个月下来,对当地风貌留不下半点印象。
那时她还是“一线花旦”,享受着公众和媒体给予的“特权”。所有对人群的紧张和恐惧,都被允许和包容:不善于应对媒体,不会对着麦克风说圆融通达的话,于是采访前公司会让记者将提纲交上来,提前“彩排”一遍。遇到“超纲”问题,立即有工作人员出面挡住。有些艺人见到记者会热情招呼:又见到你了,好开心呀。别人问黄奕,你拍了这么久的戏,怎么没几个相熟的记者?黄奕想了想:“我和他们没有一起喝过酒,撸过串,既然没那么熟,为什么要经营这种关系?"
她发现自己“慢慢地,真是有社交恐惧症了”。
拍摄《还珠格格3》期间,奶奶去世了。分别的最后时刻,她抱着老人,感觉怀里的人一部分尚有温暖,一部分正在慢慢变冷。
▲黄奕在《还珠格格3:天上人间》中饰演小燕子
“这辈子最爱我的人走了。”黄奕在房间里坐了三天,无法出门,觉得人生实在太过惶恐。“事业上再多的成绩,也掩盖不了这种惶恐。我想要一分长长久久的陪伴,于是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恋爱上。”
现在回过头看,这无疑是饮鸩止渴。但谁能拦得住当年的小女孩呢?朋友李静就曾在节目里对她说,“女明星其实很好骗的”。
2011年,黄奕主演的电影有《一路有你》《窃听风云2》《竞雄女侠秋瑾》《东成西就2011》《兄弟之生死同盟》,这些影片票房之和超过4亿元人民币。那年她34岁,距离她的世界崩塌还有3年。
3
那一天来临时,女儿成了救命稻草。觉得冷的时候,黄奕会抱住热乎乎、肉肉的小家伙。女儿仿佛有磁场,让她获得唯一抵御伤害的力量。
这是做过母亲的人才能体会的感觉:在女儿面前,母亲是保护者,也是被她保护的人。黄奕知道,因为有了女儿,自己的生命有了重新修补的机会。
在某一个场景里,她目睹了女儿独处时因不安与敏感发出尖叫,一瞬间想到了少年时坐在黑暗小洋楼里尖叫的自己。她忽然意识到,可怕的轮回正在上演,碾过了自己,也许还将继续碾过女儿。
她要制止这种可怕的复制,决心重新建立与女儿的关系,把主要的时间用来陪女儿。
▲2017年4月25日,黄奕与女儿黄芊玲在上海某酒店内玩耍
孩子不到两岁,她就忙着向马伊琍、孙俪打听哪里的早教中心好。她的朋友圈里,硬照与大片罕见,只有一个寻常母亲在晒娃。黄奕用照片记录女儿弹琴、画画、换牙、扮家家的场景,不讲究镜头,不需要滤镜。
家里只有一台车,赶上女儿上学下学要用,黄奕就用App叫专车,也很便易。为了给女儿的童年留下“妈妈的味道”,黄奕从零开始学习厨艺,直至迷恋上做饭。经纪人惊讶地发现,以前完全不懂下厨的女明星,现在会抱回一个“做饭神锅”回家鼓捣。女儿的菜单不断更新,已经有了水煎包、小馄饨、青团 、红烧肉、烤蛋糕、卤鸡爪。
母女俩日子越过越开心,人也一起变得开朗。
工作之外,黄奕喜欢和妈妈们聚会,一起研究做饭、书法、育儿经。没戏拍的时候,她就跟着苏芒去甘肃、湖南做慈善。苏芒大咧咧地宽解她:这有什么?谁谁谁不都得经历事吗。
2016年,黄奕在惠州的大山里见到高位截肢的9岁男孩乐乐。“不敢看,现在讲都起鸡皮疙瘩。”她回忆起男孩双腿骨肉浸在泥巴地里一步步向前挪动的画面,感慨“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,他为什么还可以那样开心,他的快乐来自于哪里?”
▲2015年12月,黄奕在解放军附属第304医院陪乐乐做康复训练
这个母亲离去,父亲生病的男孩“救”了黄奕,让她觉得自己“之前都是属于无病呻吟,活得太矫情了。”她开始花更多力气做慈善,救助烧烫伤儿童。 爱这种东西就像储水槽,一旦自己被爱意装满,外溢的部分就能给予更多人。
生活有了新的重心,人也就不再惶恐。前几年,除了零星拍一点“查无此剧”的戏,广告合作、媒体活动都鲜有涉及。黄奕索性安下心来,和家人一起好好团圆。
做不成演员就做生意。经纪人打趣道,她现在的钱是一个蛋糕一个蛋糕卖出来的。这几年,黄奕尝试过蛋糕、童装、美容院、电商平台、月子会所、母婴等创业项目。有成功的,也有失败的。
投资免不了亏损,也被人忽悠过。有朋友拉她一起做电商平台,在没有项目计划书,没有协议的情况下,黄奕一口气转了600万元过去。电商平台没做起来,钱也有去无回,项目组员工又被黄奕拉着继续干别的。
团队成员小翠记得,黄奕一度像打了鸡血一样,一天发好多项目书、PPT一个接一个丢给同事——以此转移不能演戏的焦虑。现在小翠觉得“她变得理智和有经验许多”。创业版图越来越大,网友发现:“原来女创业者都是被失败婚姻逼出来的”。
生活不再荒腔走板,反而在细水长流中显现出丰富的滋味。黄奕近来最大的惊喜,是女儿的老师请小朋友说说自己的梦想,女儿的回答是想当“妈妈”。黄奕说,这是对她母亲身份的最大认可。
运营编辑/ GUANGU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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